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⊙紀蔚然 一位視血拼如命的朋友如此自我辯解:她在為台灣景氣的復甦盡一份心意。我愛坐計程車,也可順著她的扯淡說「我在為蕭條的計程車業盡微薄的力量」,但其實我只是懶,懶得開車找停車位,懶得坐公車搭捷運。坐計程車是我最大的奢侈。



 搭乘taxi是一門藝術,但我所指的並不是「挑車選運將」。有些乘客很挑剔,太舊的不坐,太髒的不坐,車型太小的也不坐;運將太老的不要,司機造型江湖點的更不敢要。我對車種完全不懂,對年紀長相完全不予理會。叫車時,一切隨緣,聽天由命,只要運將願意停車我就上車;只要是「人」在駕駛,我無怨無悔。



 我曾經碰到一名自稱是「外星人」的司機。他邊穿梭於車陣間邊對我說:「你們地球人不懂得珍惜,不知節制,太會浪費資源,又喜歡互鬥,遲早有一天會毀的。」我以為聽錯了,問個清楚:「我們地球人?」他說:「看不出來吧?我其實是外星人。」我再問:「地球完蛋的時候,你們就會來攻佔咯?」他嗤之以鼻:「這種爛地方我們哪看得上眼!我老實告訴你,我是被派來做偵查的觀察員,早就回報母船說,地球沒救了,不要收爛攤子。過一陣子我就要回老家去了。」我問ET老家在哪,他不屑地說:「跟你講你也不知道。」談話期間,我緊握右上角的把手,提防車子會隨時起飛,掠過月球。



 所謂藝術,是指如何與掌握你生命安危的運將和平共處。先從叫車論起。以前人比車多,叫車不易,你得拉著嗓門大喊:「太可惜!太可惜!」。現在比例互換,招手即可,不用唱山歌了。有些人招呼計程車時,一隻手像風中枯樹一般,不斷在上空飛舞搖曳,十足透露出內心的躁鬱。搭乘計程車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逍遙上路,何須如此迫切?另有一些人招呼計程車時,單手四十五度角斜向直伸,好似在向希特勒宣示效忠,然後手掌部位上下擺動,不把運將當人,彷彿他是呼之即來的野狗。其實,我們只要抬手示意,以向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叫車,即能達成相互尊重的第一步。



 上車後,一切以禮相待:音樂太大聲請他關小點,冷氣不夠涼請他開大點。這些都是起碼的要求,運將不會也不應介意。切記:馬路如虎口,車子在他手,因此千萬不要跟司機鬥嘴。我聽過有人因政治話題和司機起口角而中途被趕下車的。依我看來,雙方都不上道,而那位運將更是不夠專業,祝他沒生意。我個人的設想很單純:計程車就是運將的肥皂箱,他想發表什麼政見或哲理是他的權利。身為乘客,我只想當配角,聽得爽時附和幾句,為他助興;聽得不爽時,沈默以對,出神地瀏覽窗外街景,管他在胡說八道什麼,等我回神時,他已閉嘴,專心開車了。



 一樣米飼百種人;一輛黃包車臥虎藏龍,外加牛鬼蛇神。我遭遇過各式各樣的司機:有過氣的老闆、退休的軍人;有溫文儒雅的,也有臭幹亂譙的;有「一陣風」,也有慢郎中。太多的奇奇怪怪,以致見怪不怪,但仍有例外。有次我一上車便看到司機於前座背面貼張紙條,以毛筆寫著「請不要放毒」,我全程如坐針氈,不知其「毒」是指口臭還是放屁。



 雖然坐車無數,仍有顧忌。我最怕碰到的是太過安靜的司機,特別是當我說出目的地他仍一聲不吭的那種。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不明他的精神狀態。這時,我總會想起伍迪.艾倫自導自演之《安妮.霍爾》裡的一句台詞:「你在開車時有沒有一種衝動,看到迎面而來的汽車,你會有與它正面對撞的欲望?」



 就怕靜謐如鼠的司機,衝動一來,動如脫兔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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