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蔚然 20041202



  這一輩子只有一次深刻的宗教經驗:我真的感受到寵召,全身沐浴

在榮光之中,內心從未如此平和。如此的狀態維持了一天,直到我拿起

一瓶啤酒以示慶祝,才一口下肚,光圈霎時消失。



  太玄的東西我大都不懂,也很少碰。



  第一次看到「冥想」一辭時,覺得它很美,似乎代表層次很高的境

界。之後我曾經試圖「冥想」卻沒有一次成功,什麼都想不出來,只會

心裡不斷默念著:「冥想!一二三,Go!」至今,我仍舊不明白冥想到

底是啥玩意。在艾荷華大學時曾邂逅一位作家,對方大概是懶得跟我哈

拉,兩人才沒寒暄幾句,他便說:「我喜歡獨處,一邊散步,一邊冥想

。」說完便轉身走向河邊。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,我衝動突發地想掀

開他的腦蓋子,看看裡面是否正在「一二三,Go!」。



  輔仁研究所時期的某一天,我在清理宿舍,俟所有雜物收拾妥當,

便開始掃地,掃著掃著心裡猛地一悟。這一悟使我徹底參透存在的問題

和宇宙的奧祕,內心頓時充滿得道的狂喜,決定好好睡個午覺以資鼓勵

,哪知一覺醒來全然忘記方才悟到了什麼碗糕。留美期間的某一段日子

,內在極為空虛,因此決定接觸宗教,搞點信仰,不但舊約讀完一遍、

新約看完兩遍,行經校園的小禮拜堂時必入內試著祈禱或靜坐片刻。一

年多下來,我仍然感悟不到上帝的寵召。一天我找來一位認識的牧師,

問道:「為什麼我盡力尋找了半天,那種宗教感應還是不來?」他告訴

我:「味醬(發音不準,意指「蔚然」),這種事情用力不得,有時你

得讓它來找你。」我聽懂他的話,只是不知他為何面帶愁容,看起來比

我還沮喪,後來才得知他不久後離了婚且脫離教會。為著他那句話,我

停止尋尋覓覓,直到今天。



  波蘭導演葛羅托斯基(Jerzy Grotowski)應是二十世紀下半最偉

大的劇場導演,理論家亞陶(Artaud)所揭櫫而未能得見的殘酷劇場由

他大抵完成了。晚期的他已脫離狹隘的劇場而進入「超劇場」(paratheatre)

的領域,所主持的工作坊已不再是為了演出,而只是單純地為了開發身體

與心靈的潛能。我於堪薩斯大學戲劇研究所的一位教授曾參與過他的活動

,也寫過數篇論文分析其過程與心得,算是葛氏死忠的粉絲。衝著這份關

係,我選修這位教授開授的「葛氏專題」。整體課程設計令人滿意:全班

細讀討論葛氏經典之作《邁向貧窮劇場》,還得見了不少珍貴的影片。哪

知接近期末時,教授突然宣佈:「這學期除了要交一篇報告外,每人還得

到我家參與一次活動,這個活動將從晚間九點一直持續到隔日清晨。讓我

們姑且稱之為『葛氏之夜』吧!」



  為了學分,當晚九點全班七人準時到場。除了我以外,感覺上其他人

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。美國人真他媽假仙,我當時想。事後回想整個晚上

的經歷,我真不知是如何度過的。當領導人(group leader,大夥輪流

擔任)要我們進入無語的狀態下時,我腦中雜音特多,叨唸著:「拜託誰

出個聲吧?」;當領導人發出怪聲也要求其他人發出怪聲時,我一邊阿阿

鬼叫一邊心想「我在阿什麼阿啊?」;當領導人把大夥帶到鄰近公園,要

大家闔眼一如遊魂般漫步林間、直至進入「全失」(trance)狀態中時,

我不時偷偷張眼,看看有沒有一棵比較隱密的大樹可以小解。就這樣反反

覆覆,一夥人起肖也似的搞了大半夜。接近尾聲時,老師要大家躺在客廳

地毯上休憩片刻,即使睡著也無妨。不到幾分鐘的光景就傳來微弱的鼾聲

,我其實也想睡,偏偏胃腸不爭氣老想放屁,只得夾緊屁股以免漏台灣人

的氣。好不容易天亮解放了,回程途中,我內心湧現一句獨白:「真是鬼

打架,要搞起乩我不會留在台灣玩真的嗎?」



  這一輩子只有一次深刻的宗教經驗:我真的感受到寵召,全身沐浴在

榮光之中,內心從未如此平和。如此的狀態維持了一天,直到我拿起一瓶

啤酒以示慶祝,才一口下肚,光圈霎時消失。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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