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三少四壯集



樂透兩種

紀蔚然  (20050421)



樂透有兩種。首先是人們渴望卻唯有數人得幸的一夜致富,另一種則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有時不幸遭遇的「衰到落鍊」,甚至身敗名裂。



每當媒體爭相報導某樁事件(如周侯戀、鴻妃戀),群起大興耙糞的工程時,我就想起樂透。



樂透有兩種。首先是人們渴望卻唯有數人得幸的一夜致富,另一種則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有時不幸遭遇的「衰到落鍊」,甚至身敗名裂。



一九四八年六月美國作家雪萊.傑克森(Shirley Jackson)於《紐約客》發表了一則名為〈樂透〉(「The Lottery」)的短篇小說。〈樂透〉一出廣受回響,不久便被奉為經典,大抵每一位英文系的學生都讀過並記得其怪誕的內容:美國東北部一座村莊裡,村民每年七月齊聚於廣場抽籤,先以父姓為單位抽中一家,繼而由家庭成員再抽一次,直到其中一人手中握有畫著「X」字的紙籤為止;一旦選中「幸運兒」,村民便將此人圍在中央,亂石砸死。



〈樂透〉最初引發的回響多屬負面。有些人寫信向雜誌社抗議不該刊登如此離經叛道的異色之作,另一些讀者則極盡謾罵之能事,聲稱唯有極其變態之人才會寫出極其變態之作,甚至有一票二百五對小說的虛構情節信以為真,去信詢問作者該村莊的地理位置,他們有意參一腳。五十餘年過後的今天,我們不需文學訓練便可大致領略小說之寓意。歷史上集體砸石頭的儀式實例比比皆是,大哉者有納粹屠殺猶太人或中國文化大革命,小哉者則是天天上演、週週換人的耙糞新聞。



〈樂透〉裡值得一提的細節是,儀式進行之前或當刻,幾乎所有村民都以期待北銀樂透的心情殷切參與,唯待名單出爐之後,中獎的一方才會發出「作弊,不公平」、「冤枉啊,大人」云云的抗議之聲。現實生活裡的人們何嘗不是如此:事不關己的八卦美味可口,無異於茶餘飯後的甜點,然一旦涉己甚深,八卦瞬時轉成稜尖角利、讓人閃躲不及的石子。



提到〈樂透〉,我就想起「叭咘」(原名為 Bob),是我於堪薩斯大學攻讀碩士的宿舍室友。叭咘溫馴善良,約翰藍農(John Lennon)遇刺當晚,他獨坐床緣默默掉淚;叭咘天真無邪,曾戒慎恐懼地忠告於我,意淫即是犯罪,切忌切忌。某日,我獨自在寢室看書,叭咘猛地衝進房內,動作迅速地關門、上鎖、拉上門栓。我問叭咘怎麼啦,他臉色慘白,喘著氣說,今天是他的生日,他方才獲知一群好友打算幫他慶生。「怎麼慶生?」我問道。「他們計畫把我抓起來,抬到宿舍後的湖畔,脫掉我的衣服,把我扔進湖裡,燒掉我的衣服,」叭咘如此解釋,雙眼泛著淚光。他要我答應他,無論待會發生何事 ──不管是有人敲門,抑或火警鈴響──就是不能開門。



他說的沒錯,門可萬萬開不得,因為那天正值深冬濃雪的時節,我不敢想像全身赤裸的叭咘被丟進冰冷的湖裡會有什麼樣的後果。於是乎,我們受困於寢室,從傍晚一直到隔日天亮,就連要小解也只能找個塑膠袋就地解決後再拋出窗外。



也許是期末考迫在眉睫,宿舍蔓延著鬱悶焦躁的騷動,也許是漫漫寒冬,年輕人過盛的精力需要宣洩的出口,還有可能是叭咘的純真引發了同儕的邪虐意圖。



總之,那天晚上,叭咘被「樂透」選中了。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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